基督教罗马中心观与遥远东方的新知识
前言
在罗马地理学中,大地被划分为未被探索的自然和已经被人类踏足的地区,罗马地理学所要描述的对象就是被人类所认知的世界。
在希腊传统的地理学中,对于世界的探索更多地建立在学者个人的游历和思考之中,如希罗多德融合历史、地理和人种学的探究。到了希腊化时代则形成了以学派为中心对各类地理知识的整合与科学化,如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的著作。
随着罗马帝国的建立,罗马人凭借军事胜利和行政管理体制确保了对广袤疆域的稳固统治,也赢得了境内不同地区政治与文化精英对于罗马统治的认可与支持,在这样的背景下,新的世界地理观念在帝国政治话语的框架中发展起来了。
在罗马帝国盛期,这个“已知世界”具有四个主要特征:已知世界的纬度与经度的比例为2:1。它包括亚洲、欧洲与非洲三部分。它的中心地带是罗马人认为的文明世界(以城市为代表),周围环绕着住在村庄或者游牧的蛮族,在此之外则是居住在世界边缘的传说中的民族。在文明地带中罗马帝国位于核心。
显然,前三点特征源于希腊化时期的希腊地理学传统,而罗马中心的观点则是时代精神的体现。公元1世纪的希腊地理学家斯特拉波在其名著《地理学》中盛赞意大利优越的地理位置,认为它位于拥有众多种族的地区,也是希腊和利比亚之间最优良的地区,无论在人民的勇敢方面,还是国土面积方面,它都超越了周围的国家,而且因为与邻国接近,很容易从其中获得供给。
而在“已知世界”中,罗马占据着最优良、最著名的部分,超越有史以来所有的统治者。在欧洲,罗马人控制着最优良的地区。在亚洲,罗马人控制着“我们的海”(地中海)的整个沿岸,只有阿凯亚人、祖吉人和赫尼奥克人所在的地区不受控制,那是因为那一地区是贫瘠的山区,这些部族都是过着抢劫和流浪的生活。
当然,罗马帝国的中心地位不仅仅在于它占据了优越的地理位置,更体现在它对已知世界的征服与管理。公元前27年,屋大维被元老院授予了奥古斯都的称号,他所建立的元首制标志着罗马进入新的时代。
虽然在奥古斯都之前,罗马共和国的诸位将军已经将罗马边界扩展到了极限,但是元首制的建立不仅恢复了罗马的和平与和谐,而且对国家实行了有效稳定的管理,因此,正是从奥古斯都时代(公元前27年—公元14年)开始,罗马中心的观念有了新的内涵:
与之前的诸多帝国相比,罗马人的成就不仅仅是从时间和空间上完成了对已知世界的征服,并因此获得了其认知世界的中心地位。罗马人的成就具有鲜明的政治维度:罗马帝国既是地域意义上的帝国,更是元首治下的帝国,正是通过这一前所未有的新体制,罗马管理着整个罗马世界,使其达成和谐。
当时的人们认为这一成就乃是一种神圣意愿的达成:上天赋予罗马征服、占领与管理整个世界的使命。元首制的建立证明了罗马人很好地承担起这一使命,由此,罗马的命运与其认知的全人类的命运休戚与共。
总之,随着罗马帝国的建立,已知世界变成了一个被罗马人充分建构的地理与社会空间,这才是罗马盛期世界观的独特之处。罗马帝国是人类所居世界的中心,罗马命运乃是人类命运的观念在奥古斯都留给后世的功德碑中得到了鲜明的表达。
公元5世纪后半期,随着西部蛮族王国的势力日益强大,西部罗马皇帝的统治已经无法维持,年,在所谓的西罗马皇帝罗穆洛斯·奥古斯都被废黜后,有三个并立政府出现,都号称自己是罗马正统:
前任被放逐的皇帝尼波斯,他控制了达尔马提亚,直到年被杀;高卢北部的行省,该省长直到年被杀前仍效忠罗马;北非的罗马-阿兰行省,该地同时臣服于汪达尔人,直到年拜占庭帝国打败汪达尔人,才重回罗马的管辖。
与西部的混乱局面相比,罗马帝国东部仍旧坚不可摧,继续保持着罗马帝国的政治体制。年,废黜了西罗马皇帝的蛮族将军奥多亚塞自称意大利国王,向东罗马皇帝泽诺效忠,也得到了后者的认可。位于罗纳河和卢瓦尔河流域的勃艮第王国先是充当西罗马帝国的“同盟者”,在西罗马皇帝不复存在后,也成为东罗马帝国名义上的臣属。
罗马教皇大格里高利及其控制的意大利、西西里教区一直尊君士坦丁堡的罗马皇帝为统治者。不过,在整个6世纪,西班牙的西哥特王国和法兰克人的墨洛温王朝是不以拜占庭皇帝为宗主的。
直到公元6—7世纪,东部地区尽管在对蛮族的战争中互有胜负,但是仍然坚信罗马是世界中心,罗马帝国将再次复兴,君临天下。在贝利撒留看来,罗马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罗马帝国经历了那么多的失败和挫折,但是每一次都起死回生,这就是东部的正统信念。
当然,东部的“新罗马”——君士坦丁堡无疑是罗马帝国新的中心,与此同时,拜占庭帝国是得到“上帝护佑”的基督教帝国,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罗马皇帝是所有基督徒的保护者。我们从新罗马的建立者君士坦丁大帝身上就可以发现这种将皇帝与圣徒融汇于一体的自我期许。
君士坦丁大帝直到临终前才接受了基督教洗礼,因为他一直期望着在约旦河受洗,如同耶稣基督在那里接受施洗者约翰的洗礼一样。在他死后,他被安葬在君士坦丁堡的使徒教堂,他的棺椁左右分列着象征十二使徒的墓室,他位于使徒的中心,那正是耶稣基督的位置。
尽管君士坦丁大帝在生前一直在帝国内奉行着宗教宽容的政策,但是他对基督教会的支持与贡献,特别是他临终洗礼和葬礼的安排赋予了他双重身份,他既是罗马皇帝,也是基督在现世的代表,是“有人类居住的世界”中所有基督徒的捍卫者。
拜占庭皇帝将以基督的名义统治整个世界,这一观念也体现在公元5世纪之后发行的钱币上,即十字架和象征“已知世界”的地球的图像组合。早在奥古斯都时代,钱币上就出现了以地球表现罗马皇帝统治世界的图像,随后,在哈德良皇帝与图拉真皇帝时期,也发行了有地球图案的钱币。
不过,罗马盛期的钱币上常将地球与胜利女神组合起来:胜利女神站立在地球上,或是按照当时的拟人化艺术语言,用女神的形象表现大地神,然后手持地球献给皇帝。4世纪初,随着基督教在帝国获得合法地位,基督教艺术快速发展起来,耶稣的形象常常被描绘为坐在地球之上、手持十字架。
如拉文纳圣维塔莱教堂的后堂镶嵌画中就描绘了耶稣坐在地球之上。5世纪之后,拜占庭帝国钱币上十字架和地球的图像组合增多,逐渐取代了将胜利女神与地球放在一起的传统表达方式,最终,在查士丁尼时代,皇帝手托地球、球上放置十字架的图像组合成为最常见的钱币正面图案,随后也成为拜占庭钱币上的标准图案之一。
我们从4—6世纪描述世界地理的文献中也可以了解到时人的信念:拜占庭帝国的正统地位无人能及,罗马皇帝依然如古代的奥古斯都们一样君临天下。随着拜占庭帝国的统治中心东移,这一时期仍然获得了一些关于东方的新知识,往往与印度有关。
5世纪中叶,比提尼亚主教帕拉狄乌斯在一篇名为《关于印度诸民族与婆罗门》的论文中记述了埃及底比斯市的某位法学家前往印度的旅行经历,这位法学家渴望去印度旅行,与希腊地理学描述的婆罗门僧侣交流。
他先在某位基督教教士陪伴下到达阿杜里斯,然后进入阿克苏姆王国,接着他随一群在阿克苏姆的印度商人来到胡椒国,此地居民为贝狄亚克人。
在这里他被本地国王扣押,被迫在国王的面包房中做了6年奴隶,后来居住在塔普洛班(Taprobane,今斯里兰卡)的印度国王得知一位罗马人竟然被自己的下属国囚禁,大为震怒,立刻命令胡椒国国王释放这位律师,因为罗马国王无比强大,如果他得知自己的子民竟然被囚禁,肯定会派兵进攻此地。
律师因此而被释放出来,尽管他最终并未到达印度,但是从胡椒国了解到许多关于印度的风土习俗。帕拉狄乌斯强调像印度这样遥远的东方国家对罗马皇帝的尊崇。虽然现实中的罗马版图在不断缩小,但是至少在早期拜占庭的地理文献中罗马依旧声名显赫,甚至比奥古斯都的时代传播得更远。
但是,与奥古斯都功德碑中从容镇定的地理叙述、不容置疑的事实列举相比,5—6世纪故事中的主角并非罗马皇帝本人,而是商人和旅行者,他们本身的经历也并非一帆风顺,只有在经历曲折、竞争与比较之后,罗马的世界影响力才得到外国的认可,显然,这是时代特征的反映。
罗马帝国依旧名声远扬,但是其实际影响力正在不断东移,上述故事中的主角都是从埃及出发前往印度,故事的背景是古代晚期再度活跃的印度洋贸易网络,故事中的塔普洛班、阿杜里斯、阿克苏姆都是罗马商人从事红海贸易时需要经过的港口和沿岸地区,这些地名尽管在罗马盛期已经出现,但是在早期拜占庭帝国已经有了新的含义。
结语
在这一时期的世界地理观中,东方正日益突出和重要,东方与罗马的关系也在发生变化。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kh/213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