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福尔摩斯与弗洛伊德有什么共同点
原作者
[英]塞巴斯蒂安·福克斯
摘编
刘亚光
以下内容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英雄,情人,势利鬼,恶人:28个英国小说人物的秘密生活》,有删改,小标题为摘编者所加。
侦探小说与收缩的帝国
夏洛克·福尔摩斯重振了小说中英雄的现象。尽管萨克雷、特罗洛普和其他十九世纪中叶的小说家已写了这个现实主义的问题——小说主要人物不仅有趣而且应是“英雄”(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观念)——柯南·道尔还是创造出一个不但道德高尚、才华出众,而且有趣可信的英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创造的英雄不属于主流的小说,而是属于当时还没有发展起来,但很快就会有其自身文类的小说:侦探小说。
到了二十世纪末,书店里充斥着各种侦探小说,里面有形形色色的侦探——醉酒的、硬汉型的、压抑的、离异的侦探等等——以至于人们都忘了,在十九世纪末,夏洛克·福尔摩斯出现之前,没有出现任何重要的侦探小说。诚然,在《荒凉山庄》和《月亮石》中有一类侦探,但福尔摩斯唯一真正的前辈是爱伦·坡笔下的奥古斯特·杜宾,《毛格街血案》()的主人公。《毛格街血案》奠定了侦探小说文类的许多特征“古怪”的业余侦探,作为叙事者的不那么聪明的朋友,行动迟缓的警察,最终当着所有人的面戏剧性地揭秘。这也是一个“密室推理故事“,柯南·道尔和后来的阿加莎·克里斯蒂都把这类小说看成是对情节布局的最佳考验。遗憾的是,《毛格街血案》里的故事有点儿白痴:作案的不是男管家,而是一只猩猩。
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荣耀来自于柯南·道尔编撰故事的认真态度,故事情节一般处于瞎扯和可信之间合理的边界。它们通常有两三个环环相扣的转折或变化;一般来说,它们会公平对待我们读者,让我们获得重要证据——尽管有时候我们没有目睹福尔摩斯发现重要的事实。当然,最重要的根源是福尔摩斯这个人物本身。他的推理能力很怪异,有时他把这种能力运用得像表演魔术,娱乐读者,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他的敌手认为他的才华像“魔鬼”。的确,他的才华似乎接近超自然。福尔摩斯利用了一些阴暗面,如可卡因、抑郁症、哀怨小提琴声等。不像好友华生,他是城里人,乡村空气或怡人海滨对他没有吸引力。在《住院的病人》这个故事中,华生说起伦敦八月的炎热天气,“我渴望前往新森林国家公园的林中空地或者南部海滨游乐场的石头滩”,但“无论乡下还是海边,对福尔摩斯都没有任何吸引力。他爱生活在五百万人口的城市中心,他的灯丝延伸出来穿越他们,对关于未破案件的每一个小小流言或怀疑做出反应”。他不是那种传统的侦探,他独立于官方的警局系统展开活动,尽管他与之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他似乎没有柔情,除了少数几个场合,在把华生推入不必要的危险之后,他会表露出一丝对朋友的爱惜。他从来没有爱过一个女人。据作者暗示,这不是因为他“生来不喜欢女人”,而是因为他一切活动都理性或知性。关于“心”是什么,福尔摩斯有一种奇怪的不符合科学的看法——心是储藏空间有限的阁楼,所以放什么东西进去要慎重——在他所理解的“心”里,干脆没有留给感情的空间。在《波希米亚丑闻》中,尽管他崇拜艾琳·阿德勒,但“这并不是说他对她有任何近乎爱的感情……他从来没有谈到温柔的感情,除非是带着嘲讽和讥笑”。
《英雄,情人,势利鬼,恶人:28个英国小说人物的秘密生活》,[英]塞巴斯蒂安·福克斯,版本:中信出版社·大方年5月。
柯南·道尔敏锐地意识到,福尔摩斯需要这些阴暗面,才使得他的英雄品质更具吸引力。我们从来没有发现他感伤,或者发现他太好,尽管我们或许应该发现。在《最后一案》中,他告诉华生:“伦敦的空气因我的存在而更甜蜜。在上千桩的案子中,我都没有意识到,我把能力用错了地方。”他勇敢、无私、可敬、节俭。他对报复或用法律量刑(哪怕是那些罪大恶极之徒)没有兴趣。他宁愿让他们有机会去见警方。他拒绝了骑士头衔和各种荣誉,不过他会出于爱国的立场用心帮助当时的政府。当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在萨塞克斯郡的当斯一面养蜜蜂,一面为准备大战来临的国家出谋划策。
甚至福尔摩斯活动的空间一般都是阴暗的。在他第一个侦探故事《血字的研究》的开头,我们被告知,伦敦“是一个大粪池子,帝国的懒人和闲人不可避免地被排进这里”;福尔摩斯“经常长距离漫步,似乎想走到伦敦的最底部”。从新闻的角度而言,这些侦探故事是那个时代绝佳的快照,使用的是一种柯南·道尔本人可能不会欣赏的方式。这些故事表现的是华生在一开始就宣布的东西:帝国与(白沙瓦和白利)家的相遇;新南威尔士和旺兹沃斯的相遇;坦葛尼卡和图廷的相遇。在这些覆盖着紫藤的郊野别墅,有许多惨死的人,他们头骨粉碎,脸上残留着恐怖的狞笑,让人难以直视。但隐藏于这些暴力之后的激情,在埃普索姆和雷德希尔等地方却很少激起。那些激情的怒火是因为维尔德的敌视、布什的背叛或者旁遮普的奸情。
柯南·道尔聪明的想法是,当心灵的空白填满了棕榈和金鸡纳树之时,他要去看看金链花花坛和杜鹃花大道之后隐藏的是什么戏。无论是华生(在第二次阿富汗战争中,他因为受伤从英军医疗队退役)、福尔摩斯(他热爱体育,擅长肉搏,足迹远至黑海边的敖德萨和斯里兰卡的亭可马里港),还是柯南·道尔本人(做过医生,喜欢打橄榄球),面对一个开始收缩的帝国,他们都对一个阳刚的帝国充满思念。当人们从金矿和茶叶种植园归来,从大型动物狩猎和东印度贸易中归来,他们做一些绝望的事情,还是获得一些小小的纵容:尽管谋杀和暴力总是错误的事情,但帝国的建造者们已经有过非凡的人生,人生苦短,他们冒险在异国拼搏,远离家园的舒适,经常为国内的同胞带来经济利益。现在,他们回国重新安顿下来,总是困难重重。因此,即便是最鲁莽的行为,最具报复性的行为,往往也能获得一定程度的谅解。吉卜林在年为维多利亚女王登基六十年庆典而写的诗歌《曲终人散》,也许可为福尔摩斯所有的侦探故事提供背景音乐:
我们先祖自古信奉的神,
我们辽远战线的主,
在你可畏的手下,我们统治
长满棕榈和松柏的疆土——
万军之主啊,请与我们同在,
让我们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喧哗与骚动终会沉寂,
君王与贵胄都将死去,
惟留你古老的祭品
和一颗谦卑忏悔的心灵。
万军之主啊,请与我们同在,
让我们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远去了,我们的军舰消隐,
海隅和沙丘上,烟火低沉,
啊,我们昔日所有的煊赫
与尼尼微和推罗同归于尽!
万国的主宰啊,请宽恕我们,
让我们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神探夏洛克》剧照
独特的案情叙事与离间效应
许多读者认为柯南·道尔是英国小说作者中最好的说书人。我不反对这个观点,但只有一个方面例外,那就是,他把太多的行为交给了话语。需要承认,这是幽灵故事(如《呼啸山庄》)的传统手法,也是一些情节为重的小说(如康拉德的《黑暗的心》)的传统手法,利用一个困惑的叙事者来“讲”可怕的事件。不过,这种手法的危险是它把行为控制在咫尺之内。对于福尔摩斯来说,那些来到贝克大街、气喘吁吁地上楼的当事人,简洁地说出自己遇到的麻烦,这当然是必要的,但在我看来,有太多的篇幅,页面中段落的开头都是引号。你会觉得,要是交给华生,可能轻易就会总结要点。但小说中往往是这样,福尔摩斯会对华生讲他独自最初去探案时的遭遇;有时这里面包含了再一次漫长的证词,我们看见在福尔摩斯的引号内又加了一重引号。这明显有一种间离效应,可奇怪的是,柯南·道尔这样的叙事高人,却乐于让这一切发生。事实上,最好的故事往往是那些大多数行为被目击而非被叙述的故事。
夏洛克·福尔摩斯可能会不朽。在《回忆录》的结尾,当他看似要从莱辛巴赫瀑布边上掉下去的时候,读者非常生气,柯南·道尔只好把他带回来。福尔摩斯受过正规教育,但他的知识面显示出自学者的局限。华生惊讶他对天文学、文学和哲学完全无知;甚至一些科学方面,他也不灵光。在《空屋》中,他关于遗传的看法是异想天开,尽管收录这篇故事的集子《归来记》出版于年,当时一些遗传学的原理已开始普及。从学术的角度来看,只有在化学,特别是化学毒品方面,福尔摩斯的看法才令人信服。
在金钱方面,福尔摩斯抱有不现实的看法,他对金钱也不感兴趣。只有一次是明显例外。在《修道院公学》中,他为霍尔德尼斯公爵找到了失踪的儿子,收了英镑作为回报。当时,公爵同意再加一倍,要他封口。我不知道最后支票上的数字是还是英镑,我只知道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将支票夹在笔记本里。‘我是穷人’,他温柔地拍了拍笔记本,边说边把它放进内兜”。如果用零售价指数为标准来算,年的英镑相当于年的51英镑;如果换用平均收入来算,大约相当于英镑。因此,福尔摩斯在他的其他案件中对金钱毫不在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福尔摩斯几乎不喝酒,吃得也很俭省。不过,在《戴面纱的房客》中,他指引华生去吃一顿听起来不错的晚餐,“餐台上有山鹑冷盘……和一瓶梦拉榭葡萄酒”。在《希腊译员》中,福尔摩斯告诉华生,他的祖先是乡绅,祖母是“法国艺术家维内特的妹妹”,正是这个缘故,他对遗传才有了一些更不科学的猜测:“血液中的艺术细胞可能以最奇怪的形式显现。”他相信自己的观察力是“遗传”,并以其更有才华的兄弟迈克罗夫特为证。在《萨塞克斯吸血鬼》中,华生有一次碰巧获得一条福尔摩斯还没有捕捉到的信息,对此,福尔摩斯并没有表示感谢。华生用近于批评朋友的口吻说,“这就是他骄傲自满的怪癖之一,尽管他心里能够立刻准确地处理任何新信息,他嘴里却很少对提供新信息的人表示感谢”。
众所周知,华生的作用是去质疑,去得出明显但错误的结论,去表达他对福尔摩斯天才的惊叹。难怪他使用了大量的感叹句。“‘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感叹道”,他在《住院的病人》中回忆说。在早期两本侦探故事集《冒险史》和《回忆录》中,华生频频地感叹,甚至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不便。最好的例子莫过于在《歪唇男人》中他和福尔摩斯一起值夜。“在黯淡的灯光下,我看见他坐在那里,嘴里叼着老烟管;他迷茫地看着天花角落,蓝色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沉默无声,一动不动,灯光照在他老鹰一样的脸上。我躺下准备睡时,他是那样坐着;睡梦中我突然一声惊叹,醒来发现,他还是那样坐着。”在后来的两本集子《归来记》和《最后致意》中,华生的感叹没有那么频繁,到了最后一本集子《新探案》时,他似乎完全停止了感叹。这到底是因为有人私下和柯南·道尔说了什么,还是因为这个参加过阿富汗战争的老兵的生命力在逐渐消退,这似乎超越了本文探究的范围。
《神探夏洛克》剧照
福尔摩斯的生命力:侦探与精神分析
但是,福尔摩斯的生命力依旧不可阻挡。他为那些一眼看上去似乎无解的局面提供了理解、解决和拯救方案。我不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读者:柯南·道尔写作福尔摩斯探案故事时,弗洛伊德发表了他早期的研究病案。他们两人都是叙事大师,都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们为现代世界——随着城市化的进程,随着科学的进步和宗教信仰的缺失,这个世界变得非常焦虑——带来了慰藉。弗洛伊德在一个病案的结尾写道:“我们有时候会骂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那么明显的‘线索’,这线索是某一个年轻女人肚子痛或口吃的‘真正’原因。”弗洛伊德本人也意识到这种写法的文学性,他评论说:“这仍然让我自己觉得奇怪,我写的这些病案读起来像短篇故事,有人可能会说,它们缺乏严肃的科学印记。”可以说,在福尔摩斯的探案故事中,帝国就代表了无意识,这么说不会太离谱。在那些暴力激情、遭到遗忘或压制的阴暗地区,调查者必须寻找目前症状的原因。郊区别墅的一具尸体,失踪的马,或者红发会,就相当于第一次就诊时表现出来的症状,当然肯定令人奇怪和不安,但对于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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